李淼的人生三味 | 我有嘉宾

首页 · 2018-06-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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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读:
做科研看似风光,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明白,这个职业多么容易产生孤独感。


这是一个自我怀疑的循环,那些容易让人产生焦虑感的时刻包括:读了很多文献却不知道该干吗;干到瓶颈期却看不到路在何方;写了论文却迟迟发不出去;论文发了,却找不到下一个目标在哪里,该如何实现。


伴随着那些艰涩的科学理论开始渐渐走向前台,为大众所熟知,一些微妙的变化正在发生……


作为中山大学天文与空间科学研究院院长、物理学家,李淼近几年在科普这条路上越走越远,他活得真实,保持学习的劲头。在今年4月,他成为了「嘉宾大学」第三季学员。


在接受「我有嘉宾」专访时,李淼坦言,“对我而言,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。”而这一切的发生,缘于十年前的某个夜晚。


到中年,重新排序。

 

11年前,李淼跟《钱江晚报》的记者说起一件趣事。有一晚,凌晨4点,他想半夜起来刷夜看球赛,便在电脑上同时开了好几个窗口,一个用来看阿森纳VS曼联的比赛,一个用来写科普类文稿的博客。

 

他习惯了在一个时刻同时做好两三件事,在各种看似毫无联系的领域里跨越、腾挪,乐此不疲。

 

但生生挺到后半夜,他发现自己的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,还是没熬住,“一不小心睡着了”。

 

那一晚,45岁的李淼感受到了时光的力量。他告诉「我有嘉宾」,45岁以后,精力与体力的衰退曾一度困扰过他,“为了搞科研,我以前是可以整宿整宿不睡觉的。”

 

对于前半生,他用一个词总结——工作狂。

 

28岁那年,李淼前往美国求学。

 

“就做学问来说,这里给人机会,但并不像常人想象的那样充满玫瑰色。”他的声音慢慢沉下来,“在这里,享受生活不容易。美国人特有的外向、个人主义,有时让人觉得……步步紧逼。”

 

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,对着海面一般的灯光,在屏息静气的夜里,伏案用功的情境。

 

“努力是因为inner drive。”物理学是高度竞争的行业。正如探险者四处航海的使命是为了寻找新大陆,在这里,比别人更早、更快地发揭开宇宙中普遍而客观存在的真理,是入行者们的信念。“像爱因斯坦、玻尔……科学上卓有成就的人,都是工作狂。”

 

“勤奋”是中国学生的标签。从常青藤到世界顶尖的研究中心,是一个中国年轻人的奋力一跃。尽管作为学生被人叫好,但到了这里,就要和全世界最杰出的物理从业者在同一个跑道竞赛。大考合格,才是的成功的科研学者。

 

最终,李淼取得了在世界顶尖的物理研究所的工作机会。他先后在Santa Barbara加州大学、布朗大学、芝加哥大学费米研究所任研究助理、研究助理教授、高级研究助理。研究的内容包括子场论、超弦理论,以及宇宙学。

 

2004年, 李淼发表了奠定他在学术圈地位的论文《一个全息暗能量的量模型》,被学界誉为国内弦论领域最有发言权的科学家。

 

然而当荣誉、赞美与名声滚滚涌来之后,李淼却发现,他的体力、精力,难以再和搞科研继续匹配。

 

每个年龄都有自己的主题曲,在那段时间,李淼常做一个梦。在梦里,他被困在一把冰凉的铁椅上,眼睁睁地看着地铁从幽深的黑色隧道里呼啸而过,自己却动弹不得。

 

梦是现实的隐喻,他有过疑惑,“50岁之前,我人生中90%的时间都放在物理中。但在那之后,推断能力和专注能力都会下降。尽管大家很忌讳这个话题,但是人老了,做研究确实就不行了。”

 

心理学上,有人称之为成功者的“冒充者恐惧”,即便足够优秀,也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,就好像一个冒名顶替的人,占用了别人的资源。

 

“我目前被引用最多的物理论文发表于2004年,那时我42岁,该文引用次数超过500次,我预言将超过千次。现在,如果遇到杰出的学生我可能会做出更好的工作,否则,做个好老师才是本份。”

 

2013年,他站在中山大学的礼堂,对着学生们介绍自己,有如内心独白。

 

当时他并不知道,在那以后,他竟意外地给自己趟出了一条道儿来——因为育人、科普、读书和写诗,李淼开始更多地被大众所熟知。被公众称之为“科学顽童”,他是第一个为艰涩的物理研究写诗歌和音乐的人。他说要在有生之年,发掘对称、数学,以及大爆炸理论之美。

 

至于理由,“没什么特别的理由”。他常说的那句话是,“好玩啊,好玩就继续玩下去啊”。

 

李淼出生于江苏涟水县,1962年生人。当时,在“建设新中国”的伟大使命的感召下,他的父母将时间全都投注给了工作。在李淼的记忆中,在乡下,那些赶着出门的大人们,常常会把小孩子用一条布带拴在门槛上,让他们独自玩耍。

 

李淼是跟着外婆长大的,但她并不是那类絮絮叨叨,爱给外孙掖被角,唱歌谣的老人。事实上,除了每天循坏往复地准备早起的食物,晚来的棉被之外,她和外孙并无太多交流。

 

这样的关系,既不温暖,也无教诲。

 

小时候的李淼基本不说话,后来碰到闹文革学校不上课的时候,他干脆躲在家里用看小人书打发时间。渐渐地,他在自己的头脑里搭建了一个与现实不同的奇妙世界。

 

那是文学启蒙的最初。

 

即便上学后,李淼也不算是一个出众的少年,他沉默寡言又不合群,连成绩也很一般。因为没有一个光彩耀眼的童年,长大后的李淼便有了“沉默是金”的自发要求。“我不认为一个人的力量是单靠讨论就能来表达的”。他对《我有嘉宾》说。

 

但他偏对交流的质量有着非一般的高要求。

 

他最近读的书是刘震云的《一句顶一万句》,对此很有共鸣,“你不觉得一个人一天说有内容的话不会超过十句,如果超过十句就开始水了吗?”他认为,那些有“水分”的对话形式,包括不懂装懂、理解浅薄、对不了解的事情妄下判断,以及无效重复,“人要说有内容的话,一句话重复两三次以上,就是在浪费自己和别人的时间了。”

 

他坦言,自己对那些没营养、无意义的“车轱辘话”容忍度极低。“当我发现对方开始说第三句废话时,我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把话题引开了”。

 

但对于不同意见,他永远不会锋芒毕露地直述。他是教授,为人师表是职业底色,尽管李淼生活在西方,在表达方式上,却始终有种老式东方人“外圆内方”的含蓄和包容。

 

从记事起,李淼就是个外表平和,内里活跃的人。因为独处,他对美产生了一种非凡的观察能力。在他的记忆中,童年是由一张张光影静物图组成的。它们包括流转的云穿夕阳、屋檐下的新尘旧土、灯影下的簌簌竹林。

 

然而,这个故事的重点并不在于讲述美的起源。


  跨界之美


成年之后,李淼开始变得忙碌,但还不能停工。

 

新书的签名发布会他要参加,知乎网站的周年庆要他做演讲,几个老友的饭局要赶着参加,学校里的各种编审评级工作要等着他来安排,几个记者的采访见缝插针地要做,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台湾,世界各处都有学术交流会等着他去参加。最忙时,他像坐上了节节腾空的火箭。但他坦言,摒弃无效社交,是中年以后他最向往的生活。

 

他喜欢蒋勋的《孤独六讲》,也享受一个人过周末。他说一个理想的周末,必须包含音乐和阳光,和德沃夏克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。因为这音乐里头有种无法言说的“孤独的美”让人觉得脑子清明温暖。

 

“值得一个男人去听无数次。”

 

2010年,李淼还说过一句很大胆的话,“独自过年是一种很好的选择”。那年岁末,他与家人一起过年,却隐约觉得团圆日造成了“孤独的某种被破坏”,隧权衡后发现,独自过年也可以是一种很好的选择。别人觉得这个说法太各色,他却毫无在意,“一个人呆久了,创造力的阀门才会就此打开。”

 

李淼相信,孤独是人的本质,就连生命的起源也一样。尽管他承认,让人们接受这点,就如同让人们理解地球不是宇宙中心一样得难。

 

《人在宇宙中都是孤独的》是2014年李淼在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中的演讲,在他前面发言的作家刘宇昆,讲的是人工智能,李淼开口说道“现在让我们回到碳基生命”,随即,他介绍道,为了探宇宙的源头,二战之后,人们发明了电技术。60年代出现了SETI,一种非常巨大的射电望远镜;2009年开启的开普勒计划,发现了数千个行星候选者。

 

“但结果呢?”李淼反问。

 

“假如有很多外星人,那么他们几十亿年前就有了,如果这些外星人更先进,是神一样存在的,但悖论是,为什么这些外星人还是没有到过地球?为什么没有送机器人过来?”

 

这就是学界有名的“费米悖论”。李淼告诉《我有嘉宾》,尽管围绕人类起源的争论,至今仍分成两派,没有定论。但理解它的意义在于,若一个人有幸听说过“费米悖论”的一角,或许在某个瞬间,他积年累月的困惑、迷惘、错误,就会忽然打通。这时,当他再去读马尔克斯的《百年孤独》、里尔克的诗歌时,方会体验出太阳底下亘古不变的人世循环。之后明白,人类创作的大量的诗歌、音乐,都是对孤独感的慰藉。

 

或许这时,科学与文学相通的片刻领悟将会如约而至。

 

在李淼写下的诗歌《不可见之力》中,有这样一句,“亿万颗恒星在暗晕中长出枞树森林。百亿光年的跨越,一写方程便落了下来。温暖如一滴泪的地球,昆虫和野兽,玫瑰和化石中的白垩纪,酸与甜,生与死,我相信这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。”

 

写出这样的诗句,既要对宇宙历史进化有了解,又要对文字有瑰丽想象力,对情感有细腻的感受,最重要的是,要把三股线头捻得又细又硬,才能一下子穿过针孔。

 

就像两个金属齿轮,在某个瞬间所产生的优美重合。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两个世界准确无误地连接上了。


  古典之美


李淼的古典审美范儿是人们仰望他的原因。与《生活大爆炸》里的谢尔顿一样,他也是以精英的角度来审视世界的。

 

只有熟悉他的朋友才有机会领略他那种直接、毒舌,又真实的特质。一个典型的例子是,有一次,他工作累了,朋友劝他听听郭德纲的相声,说偶尔一次下里巴人挺好的。但李淼还是要听古典音乐。

 

他促狭地说道,“你知道吗,有的孩子2岁就不吃垃圾快餐了,有的却要得到20岁。”

 

类似这样的句子,他说过很多。比如他说过,90%的电影看后不想看第二遍。评价《管锥编》,“琐碎学问不少,看不到创见”。有一次还写下“我还真认为中文除了诗歌,偶尔几篇散文,其它基本是垃圾”的字句。

 

跟谢尔顿一样,他的姿态,不因迎合别人而故意让自己摆得很低。他承认自己在审美上,有精英范的偏见;但另一方面,又为自己的不跟风掺和,暗暗地骄傲,并委婉地暗示出原因,“我是一个苛刻的‘创造控’,不创造,毋宁死的那种。”

 

他是校园里的美男风景,常常会被经过的学生们要求合影,和人们眼中严肃古板的学者不同,很多女孩喜欢他,那种喜欢是带着好奇和崇拜式的欣赏的。他的笑容让人“如沐春风”,穿西装能做到了全身fit,所以常被女学生们偷偷地称呼为“中大都敏俊”,甚至还接受过《时尚先生》的采访。

 

他身上那种儒雅干净的着装、古典贵族的审美劲头、保守派的执行力,以及健身者的意志力,打败了人们对科学家们只会端坐书斋、不修边幅的印象,这种反差是获得大量女性拥趸的法宝。

 

李淼有自己的精英范,就像许多在国外研究院呆过的学者一样,他本能的默认,将最先进的智慧薪火相传,是科学家们的历史使命。

 

一言以蔽之,物理学研究的课题有量子场论、全息暗能量模型、宇宙学矩阵模型、微波背景辐射谱和暴涨宇宙、弱引力猜想.......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名词可以归结为一个问题,那就是我们的宇宙是什么,从哪里来,到哪里去?

 

这些都是传说中的终极问题。从前,此乃神职人员的专属领地;后来,哲学家将之视为自己的最高使命;到了近年,科学家开始接过这一接力棒。

 

就像许多对表达有着天生投入感的人一样,1999年,李淼从美国回来之后,就开始在BBS上灌水,后来博客兴起,他也转移了阵地,他写的那些将历史、科学和适度的八卦生动结合的系列文章,后来被人们起名为“弦论小史”。

 

为了写这段小史,他保持着每天一小时,隔一天一更的频率,一写便是七八年。中间还被人误解过。

 

在国外,科普工作由知名的科学家来承担。但是在中国,人们还没有这个概念。“那些做科普的人们,会被人们视为‘不务正业’,好像只有学术上失败的人才会去做。”李淼的好友,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说。

 

李淼就是被这样的观念惹火过。

 

有一次在微博上,有人质疑他不专心科研,大搞旁业。他就火儿了(科学家也是有脾气的),当场甩出一个链接,上面有他近年的科研成果。他在微博上愤怒地写下:我没有耐心和大脑尚在发育的人讨论。以后对这种人,两轮后拉黑。

 

然后......那些人就都闭嘴了。

 

那是发生在2011年的事情,但现在,他的态度耐心了很多,在电话里,他听完记者做开场介绍,等着记者渐渐地把话题渐渐引向这个略显争议的方向。“你们总爱把我当成科普的代表,其实,我做科普也没有口头上说得那么高尚。”

 

谈事业初心这类话题的时候,他拒绝做长篇大论的阐述,理由是,没想那么多,就是为了好玩,“满足口腔快感。”即使在表达着自己的反对意见。他也要配上爽朗的笑声,“什么,你觉得我的内心有点骄傲的味道是吗?这是肯定的,所以我现在对这种攻击也就一笑而过了。”

 

事实上,面对这类问题,他本可以把话题切入到另外一个宏大的、复杂的角度来解读,比如讲一段中美科普现状的历史背景分析,比如去讨论中国为什么没有出现霍金这样的畅销书科学家,或者说近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发生在中国。

 

显然,他不想拔高自己。

 

他承认,这几年自己的个性是藏着的。“40岁以前,我很容易发火,但40岁以后,我会知道该怎么去管理自己的情绪。”。他身边的所有人都验证了这一点。这几年,在大多数的微信群里,他一直呈“潜水”状态,不发声、不冒头,哪怕看到了和自己不同的观点,也不会吭声。更别提去回应一场网友的口舌鏖战。

 

当《我有嘉宾》问道他最欣赏的性格时,他答道“外收内紧”,就是内里刚强,但外面要表现出平和、柔软的壳。

 

这也是这几年他对自己学生的要求。“过去,我只要学生将学问做好,但后来我经常说,学问是根基,第一重要的是,要提高情商、要礼貌、要谦虚。”

 

与其讨论,不如把时间花在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。对于人应不应该做自己,可以多大程度地做自己,显然他有了更深思熟虑的思考。

 

“个性可以有,但你得有逢神杀神,逢佛杀佛的能力。”

 

李淼的这段感悟,来源于自己的人生经历。他把这些态度,写进文章,讲给最熟悉的人听。2004年,李淼给女儿写了一封信。当时,她从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博士毕业,他开心极了,选择用信表达,是因为“她和我一样的内向”。

 

“亲爱的小闺女,现在你该知道决定你半个人生的遗传是哪里来的了。你几乎遗传了我的所有特点:好胜、倔强、爱读书、爱学术。”他们父女,甚少见面,却深知彼此脾性。“在一般人看来,你的情商不会太高,就像我45岁前那样,好在做学问的人可以暂时不要情商,智商先好好用起来。”

 

对于女儿的未来,在信里,他也讲了自己的期待,“做一个真正的古典的精神贵族”。对于“贵族”的定义,他的界定是太不同于平常人,贵族是人类中真正优秀者的意思。

 

“一个贵族,她视自身不能等同于平常人,她要对人群做更多的事情,可以是物质上的,也可以是精神上的,关键是,她对人类的优点和缺点看得更清楚,懂得如何尽量规避缺点,发挥优点。”

 

他喃喃地告诉女儿,人要活得有自觉性,“要自觉地保持与人群的不同,保持与体制的不同,要活得更加自觉些,要活得更加明白些。不能因为饿了才去找饭辙,不能因为穷了才想到挣钱,不能因为心灵饥荒了才想到找精神依靠。”

 

知乎社区里,有个专门的话题是讨论中西方知识分子的不同,占压倒比例的人表示,西方的知识分子没有中国知识分子那种以天下为己任,必须给老百姓搞出去点能当信仰的东西。 一位网友写道,“推崇理性,没有想当上帝的志向。”

 

迄今为止,李淼在互联网公开讨论的话题只有科普、诗歌和音乐,很少涉及公共话题。他自称是一位偏右的保守派,某种程度上,甚至有些“独善其身”。

 

“公共知识分子只能提供不同的声音,真正做事的,得是专业的知识分子。”李淼说,他认为这几年自己做的最有价值的事,可能就是科普。

 

“我不喜欢去讨论,更愿意去身体力行地做事。”


  突破禁忌之美


2005年,出现在中国第一批网友面前的免费文章发布平台,叫Blogger。

 

那是一段汲取知识的黄金岁月,很多牛人涌入Blogger,他们坚持在博客上输出文章,让更多人获得启发。李淼便是物理学领域,开设“闲谈物理”中文博客的第一人。

 

一个专业人才来写博客,这种价值很难判断。对于学者而言,写科普与职称评定、职业发展并无挂钩。如果用金钱衡量,消耗大量时间和经历写出来的东西,回报甚微。

 

更严重的是,当科学家长久脱离大众,会让他们即使有心写,往往也写不好。套用一句严锋在文章里的说法,“说着巫师一样的语言,画着谶纬一样的符号,做着魔法一样的实验。而公众则以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仰望着他们。”

 

这是中国特有的现象。忽略科学普及的结果是,最终世界分裂为两块:凡人的世界与科学家的世界。

 

李淼说,他最初写科普也走过一段弯路。“我最初写文章最看重的是严谨,但读者反映艰涩,”最近五六年,他的观点彻底变了,“华人物理学家Tony Zee说过,年纪大了,只研究简单的东西。现在我完全同意,我不但不怎么读那些含有复杂数学的论文,我还觉得越是复杂越不重要。”

 

他非常反对将科学视为象牙塔或实验室中的杰作。物理为什么一定要晦涩才显得有水准?为什么专业人士写科普就会掉身价?“我肯定是希望我自己写的书能够引起更多人的注意。”他说道。

 

李淼是顽童,好奇心一流,还有一种逆反倾向。其实,不光是写书,很多业内禁忌,很多要求大家必须遵守规定的常规做法,他都会跳出这个框子。他是愿意尝试新花样的人,做任何事,他都想要熬出点自己的味道。

 

他跟脑洞大开的科学菠萝奖评委会一起,将马条的成名曲重新谱词,取名《方程》,“那些时光在书本与仪器中不停进化,用来对抗虚无,并产生希望……”听得场下的人笑成一团。

 

他还在公开讲座上妙语连珠。拿量子和女子做比较:“量子有个特点是跳跃性。我常常觉得我老婆很难应付的地方就在于此,一句话可以让她不高兴几天,一句话又可以让处境转危为安,但你却不知道是哪一句话。”。

 

这样跳跃活泼的风格,让他走上《锵锵三人行》,与窦文涛谈天说地;以诗人的身份,参加综艺节目;以作家的身份,题材随性所至,既写超炫理论,也谈三体中的物理学,既给孩子们讲物理,也写专栏与科幻小说;从宇宙到人心,从牛顿到王朔,从热巧克力到命运。

 

2011年之后,李淼在《南方人物周刊》的年度颁奖中发言,他说,物理改变了他的命运,但他却更怀念自己小时候的梦想——当一名文学家。

 

而这些年来,他最想做的事情,就是做科学领域的一个“异类”。

 

他用的是“异类”这个词。

 

李淼的人生路线是个例外。在学术圈,科研探索造成的不确定性,与成功快感的稍纵即逝,容易让人心生挫折。“离开科学院,我曾经觉得后半生基本完蛋了”而突然就有了这么一个机会,他直言,“是非常刺激的事情。”这其中,固然有当下不得不有的调整,但最后,他接受了它。

 

这样的转变,既不沉重,也没有牺牲感,仿佛河道曲折,改道旁出是最自然而然的事。

 

这也并不是一个关于英雄情怀的故事。李淼在普通人和科学精英的两端,搭建了一座沟通的桥梁,但整个故事的精华并不在于一个科学家如何心系天下,做着布道者的工作,而是在中年以后,在漫长而黯淡的人生低潮中,如何面对自己。

 

自从成名之后,经常有记者在采访时问他,作为顶尖的物理学家,为什么愿意放下身段做科普?他的态度从来不愿意将其神圣化,“偶然。”

 

在《南都周刊》专栏中,他曾经为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做平反,引起一众讨论。后来,他向《我有嘉宾》解释,无论商场还是职场,并不存在绝对的零和游戏,人能够占据生物链顶端,靠的是合作。

 

“而这是研究文学的先生们没有深入思考过的,哪有那么多沉重,哪有那么多意义,就像我做这些好玩的事,对我也有好处啊。”

 

他始终不愿意多谈自己做一件事对别人的影响,更喜欢提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。“已经有人说我是中国的Brian Cox了,多好的奖赏啊。你该知道Brian Cox吧?一位物理学帅哥,做粒子物理实验,同时做科普,上电视和电台,做演员、玩音乐。”

 

说到此,他的声音慢慢欢快起来,“关键是,他还是位帅哥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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